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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腊月,乡下的年味就浓了。 人还窝在被子里,暖暖的舍不得起床,邻居家的猪就嚎了。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爷爷的应和声就穿透了板壁直塞进我的耳朵,“我就来,你先去。”接着,爷爷麻利地起了床,穿着一双破胶鞋去邻居家帮忙杀猪了。 这是腊月的一天,湘西人家杀年猪的日子。 家里养的最大一头猪是刚包产到户不久,杀了380多斤。那一年,奶奶为了伺候猪,没少摸黑起早床煮好一天的猪食,没少在山沟里扯回一背背的猪草,也没少在夏夜里熏起一阵阵草烟为猪驱赶蚊虫。到了十月以后,猪渐渐肥了起来,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到后来,贪吃的老鼠把猪的一只耳朵也吃完了,猪像不知道疼,仍然整天地吃喝。就这样,在腊月里,猪被七八个人半拉半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出了猪圈。杀凳不够长,大家就把门板下了一块放在槽盆上。等好不容易将猪毛刮尽,难题又来了,挂在哪儿才能开膛剖肚呢?在试了各种办法并弄折了梯子后,杀猪匠发话了,“就在门板上开了。”等所有的事情做完,已快到中午,奶奶早已做好了饭菜招呼大家:“辛苦了,赶紧吃饭。”组上的大人小孩都来了,黑压压地围满了几大桌。在大伙儿的齐声称赞中,奶奶的嘴好久都没有合拢。 年猪杀完后,火坑屋就成了腊月最美的梦。奶奶用她灵巧的双手开始准备湘西特有的各种美味,先是推了一个豆腐,做成血豆腐;再将前胛肉剁细灌进小肠,做好了香肠。一砣砣鲜红的血豆腐放在火坑上方的竹筛里,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串串肥美的香肠在柴火的烘烤下渗出浓浓的油香,整屋都是麻麻的香味。成块成块的腊肉挨挨挤挤,由白变黄,由黄变黑,大年就快到了。 爷爷也没闲着,他背上背篓,带着挖锄、柴刀、开山子,当然还有我,到山上挖树蔸脑壳,准备一冬的柴火。冬日的群山出奇地静,暖日当头,给人无限的温馨。在阵阵山风中,爷爷用力地挥着锄头,“嘿,嘿,嘿”的呦喝声此起彼伏,随着跳跃的山势一波一波远去。在爷爷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板壁屋的一边堆起了高高的树蔸,一直贴上了屋脊。每每有路人经过,总要发出由衷地赞叹,“这一码柴!”爷爷乐得心里开了花,连声招呼:“屋里坐,喝杯茶再走。”遇到相熟的人,爷爷还要多留一阵,“就在这儿讲会儿白话,吃夜饭了再走。” 日子在爷爷奶奶的操劳中慢慢老去,大年在暖日飞雪的交替中渐渐靠近。小年一过,家家户户就忙得更欢了。 奶奶抓紧太阳出来的好时光,把阴米晒得干干的,只等二十七那天炒。奶奶又推了一个豆腐,煮后切块放在平柜里做霉豆腐。只几天功夫,豆腐上就长出了浓密的白白的长毛,就像银色的毛发柔软透亮,又像阳光穿过木板缝隙时的那一束束光纤。奶奶抹去豆腐上的白毛,裹上盐、辣椒粉、花椒粉,再将冷却后的茶水同豆腐一起放入陶罐中,并倒上一些白酒,封好罐口。过不了多久,霉豆腐做好了,夹上一块放入口中,软糯,麻香,令人回味无穷。一次,客人吃了奶奶做的霉豆腐连声说好,一口一块吃得奶奶有点心疼。奶奶意味深长地说,“这是霉豆腐呢!”客人没有明白到奶奶的意思,又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是霉豆腐,好吃!” 阳光暖暖地抚摸着山山水水,也暖暖地抚摸着人们的身心。家家户户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棉被、衣服晒满了房前屋后的树木和竹竿。等一切准备停当,腊月二十八就到了。清晨,公鸡争先恐后地打鸣,奶奶把头晚淘好的糯米装进甑子,烧起了旺旺的灶火。一阵阵糯米饭的清香飘入孩子们的鼻孔,又钻入了身体,孩子们就被这清香牵出了被窝——“打粑粑哒!”一骨碌爬起来,赶紧朝厨房里挤,争着抓刚从甑子里舀出的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天塔里,男人们正挥舞着木棰你一下我一下敲打着糯米饭,糯米饭在反复地敲打下由散乱的饭粒渐渐变成绵软的一团。妇女们挽着袖子,用抹了油的手从木棰上迅速取下白白的饭团,一揉一捏,稳稳地放在大木桌上,再盖上另一张桌子。围观的孩子便一窝蜂地朝桌子上爬,又踩又跳。当妇女们掀开桌子时,白白的、圆圆的糍粑就跳入了众人的眼帘,欢声笑语立即漾满了屋里屋外,漾满了山前山后•••••• 年味在大年到来之前已经很浓很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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