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上课已三天了,可是小A还没来报到,学校已经要求各班教师尽快动员辍学学生返校。我带着应付的态度让小A的邻居小芬同学代我动员他返校。小芬回来后说:“老师!他不来。她妈妈也在做他的工作,可是他自己就是不想上学了。”我对小芬说:“晚上你再去他们家一次,对他说‘老师很想你,你要是不去学校,老师可要亲自上你们家来动员你了。’”第二天,小A还是没来上学,小芬告诉我说:“他还是不想来,他说他现在一点都不想上学,想去社会上闯一闯。他妈妈说如果老师能亲自来一趟,小A肯定会去上学的。”
那几天我真的很忙,再加上对小A我本身就抱着来不来无所谓的态度,让小芬去动员和在学生面前说那些话,无非是做做样子给学校和学生看,将来好推卸自己的责任。小A体育成绩不错,但是学习不努力,各科成绩一直拉班里的后腿,有时上课还常和老师捣乱,是典型的所谓 “双差生”,老师们都不喜欢他。尽管学校要求老师们动员流失学生返校,但大家动员回来的都是好学生,每个班到现在都还有好几个流失的,我只流失了一个,而且是“双差生”, 反正我已经让同学去动员过了,责任已尽到了,学校也不会再深究的。再说走掉一个捣蛋的差生,班级的平均分也可以提高一点,课堂气氛和纪律也会更好,我的班级工作会更加轻松,任课老师上课也会更舒心,年终考核会更高一点……。皆大双喜,又何必自命清高地去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呢?
几个月过去了,小A的影子已经从我脑海里淡出了。就要临近放假的时候,学校通知我们带着学生去参加县上的公捕公判大会。我带着学生匆匆赶到会场,刚刚站好,突然亦桥同学对我说:“老师!你看那人好象是小A!”我循着亦桥的声音隔着人群望去,只见远处一个瘦高个子耷拉着脑袋、双臂被绑着站在公审台上,那形态很象是小A。“好象真的是他!”但我还是有点疑惑。我对站在旁边的班长宏伟说:“挤过去看看,是不是他。”卓宏伟沮丧地说:“不用看了,早上上学路上张芬已经给我说了:小A从学校走入社会后结交了一些小流氓,最近三个月他们疯狂作案,盗窃了价值五六万的财物,前几天已经被逮捕了,可能要判三年。这几天她妈妈天天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他的话音还没落,远处公审台上的那个高个抬起了头向我们这边望过来。看到那张熟悉的稚嫩的脸,刹那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阵愧疚、悔恨涌上心头……
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是我当老师二十一年来最刻骨铭心的伤痛,带给我的是无尽的悔恨,我一直羞于向人提说。十多年来,这事一直在拷问我的良心,我常常因此而自责,年龄越大这种自责越深。如果不是已离开了老家来到新的学校,我今天依旧没有勇气写下上面的故事。我曾找过无数个理由为自已开脱,有时似乎已经得到了一些心理安慰,但是一想到他母亲哭肿的眼睛、做人的良心、教师的责任、我依旧是无尽的愧疚和悔恨。因为,无论怎么为自己开脱,我最终不得不面对这样的无可逃避的事实:小A在我所带的班级学习了将近两年半时间,这个班级却没有对他产生吸引力,他带着对学校、班级、老师的失望离开学校的;当他离开学校,想去社会上闯荡,我已经意识到他可能走向堕落,我有能力却不能去拉他一把;在面对挽救失足学生和自己微薄的利益时,我选择了后者……
小A的不光彩的结局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责任,十多年以来,也从来没有人因这事指责过我——他自己不想上学愿意去去社会闯荡,并最终去偷,这与我的工作业绩没有直接的关系。但这事却一直在拷问我的良心,良心告诉我:做为一个老师,我没有尽到天职。
如果我当时真能去他家请他回到学校,就可能断绝他与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来往,社会或许会因此少一个罪犯,家庭会可能因此少一份耻辱,小A的一生的轨迹会可能因此而发生改变。但是,面对这种种可能,我那时是选择了放弃。面对一个可能步入歧途时生命,我把自己所从事的教育工作看作了一个与生命无关的,仅仅是满足自己物质需要的谋生手段;把 “扶正人的灵魂”的教育天职,看作是外在于已的学校领导的行政指令;把班上的平均分、及格率,任课老师因此灿烂的笑脸,年终考核的那个“优等”看得比学生的精神生命还重要。狭隘的功利思想,对一个正在成长的生命的漫不经心,最终导致小A人生走入了一段黯淡的路程。世上的许多事是可以推翻重来的,但唯有教育不可能推翻重来。
现代社会对老师的诱惑太多,对老师的期望值也很高,做一个老师所承受的压力也太大,付出的艰苦劳动和我们所得的收入往往是不等值的,而且还动不动就受到别人种种无理的指责,工作过程中常常如履薄冰,不堪重负,老师的生存状态不容乐观。可能就是在这情况下,我们学会了自我保护,学会了应付,而忽视了教师的天职。做为一个老师,我想要有一份做人的功德心,要有心中的“一寸净土”。我们无力去改变社会,但是我们也不要去敷衍,多一份工作的敏感与细致,能尽一份力就努力去尽一份力,能挽救一个就挽救一个,努力把每一个学生引向幸福,因为每一个学生都不容忽视,每一个学生的幸福都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幸福。
老师对学生的教育和影响我觉得不光是自己职业、专业必需,而且还是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是天职。陶行知先生说:“你若把你的生命放在学生的生命里,把你和你的学生的生命放在大众的生命里,这才算是尽了教师的天职。”
“责任用良心的声音在召唤”。教育的召唤感要求我们教育工作者不要把教育工作当职业、或专业,应当把自己所从事工作视为一种责任和一种使命,是天职,是自己生命成长的无可逃避与推诿。这样,我们在工作中才会有一种特殊的听力,一种透视的眼光,才会有一份内在的警觉、才会多一份深入自己灵魂的细腻和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