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一爱
姥姥去世已经三年了,她走时72岁,走得很突然。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夏天的傍晚,回到母亲那里时,敲门无人应,往常母亲应该在家的,因为年迈的姥姥早已下不了地,离不开人。姥姥的屋里也静无声息,往常要是母亲不在,姥姥是会应声的。但是那天却没有。
怀着一份疑惑和不祥,我推开门直奔姥姥屋里,屋里的景象让我惊讶而悲伤的知道,姥姥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姥姥侧躺着,脸色是青的,鼻孔里窜出的血已变成暗色,没有痛苦与挣扎,眼睛安详平和的闭着。我没有哭,我为姥姥走得从容和安详而高兴。在我的印象里,姥姥很少让我感受到她的幸福,而走的时候能够这么从容,就在两个多小时前我们还对过话,两个多小时后姥姥却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姥姥的一生是在挣扎与愁苦中度过的,她34岁就守寡,姥爷因为癌症而过早离世,姥姥一手拉扯五个儿女长大。母亲是家里的老大,自然也过早的承担了家庭的重担,那个年代,一个寡妇领着众多的幼小生活,所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要凭体力挣同男人一样多的工分养家,要承受来自居心叵测之人的欺侮,好在母亲的长大与姥姥撑起一片天,舅舅、姨们也成长的很快。然后便是子女们纷纷成家立业,而姥姥也很快衰老,尤其是她的背,像背负了口锅,再也没有直起来。姥姥的身体和心全献给了她的子女们和她的子女们的子女,尽管子女们未必能把这爱当回事。
姥姥对孙儿、外孙儿们的爱要胜过对她的子女,有点好吃的,好喝的,她都舍不得自己享用,总是留给我、我的表弟表妹们,至今我都无法忘怀。尤其是在父母和弟弟离家去大连的那一年,母亲为了照顾我在老家的生活,把年迈的姥姥接到家里,陪我作伴,为我做饭,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难忘姥姥每晚火油灯下为我掖被的景象,难忘姥姥把家里攒的每一个鸡蛋都省给我吃,我却从未见她吃过一个,我最常见的是姥姥吃的猪大油、咸盐泡煎饼。而我那时却未曾感觉到姥姥的这份爱。
在我的印象里,姥姥那时虽然被驼得很重,但还算强健。再和姥姥相见是我到大连的三年之后。父亲那时已因车祸住院一年多,家里正处于极度困顿,坚强的母亲每天白天佯装乐观,而晚上总是以泪洗面。姥姥心疼挂念自己的大女儿,迈着颤巍巍的脚步,不顾一路上的晕船、晕车而呕吐,风尘千里来到大连,分担母亲的忧难。在抚慰了母亲的心后,没住上个把月她又挂念起老家的大舅小舅,挂念他们地里的庄稼收割时无人看,孩子无人照管,于是在大家劝阻无果的情况下又呕吐一路奔波回家。
后来的日子父亲逐渐好转,我也上了大学,95年春节,我们全家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见到姥姥时是在村子里的小桥头,她拄着小棍走路半天才能迈出几米远,眼神有点朦胧。看到我们全家的归来,她似乎充满了无比的欢愉,像小孩子们盼到了过年,逢人遍相告,老大全家回来了。当时,我还纳闷,姥姥怎么老得这么快。在家乡的逗留让我知道,姥姥含辛茹苦养大的舅舅们成家立业后并没有让姥姥享受到晚年的幸福,而是像中国许多家庭中老年人的遭遇一样,受到遗弃或冷落,甚至是虐待。
再以后的日子,姥姥与母亲偶尔的信件往来姥姥是不识字的,一直是找人代写,母亲给姥姥的信一直是我代笔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对姥姥的思念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在家乡人到大连跟母亲叙说起姥姥在家里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和现状时。
最近的一次是父亲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临行时,母亲就嘱咐父亲,如果不行就将姥姥接过来,果然父亲从千里之外将姥姥背到了大连,姥姥的瘦弱与身体的衰朽让我吃惊,面色苍白,身体就像一只佝偻的蚕蛹,四肢细如麻杆,面颊深凹下去。除了姥姥略显脆亮的声音外,其他已很难找到健康之处。父亲一回到家就气愤愤的说起舅舅和舅母们的不孝,并列举了他们种种非人道的待母劣迹。听着父亲的话,我在想姥姥一生的爱难道就是这个结局?好在父亲母亲
姥姥已不能下地了,一切吃喝拉撒都需要母亲的侍候,姥姥呢也渐渐有了血色,我为姥姥的健康回复而高兴。但有一天,母亲忽然恨恨的说,你姥姥赶紧死了算了,要不然我也会被她拖死。我吃了一惊,但是听了母亲的话我似乎理解了母亲恨恨的缘由。
原来姥姥的身体状况到最后的时候已离不开人的随时照顾,母亲一方面要操持家务,一方面要和父亲维持生计,同时姥姥的健康医疗所需舅舅们又不很情愿,最让母亲生气的是,即使这时姥姥动不动就挂念起舅舅们的生活,而这是母亲最不愿意听到的,因为母亲无法忘记舅舅们对待自己母亲的狠心。
我不知道世上的母亲是否都会对自己的子女抱着这种宽容之心,但我知道,姥姥的一生是为自己的儿女们活着的,不管子女们对她是离是弃,她的爱却从没离开过自己的儿女。
姥姥虽然走了,但她的面容却一直震撼在我的心灵深处。